摸鱼的咩酱

日野香穗子练琴练到医院里去的事是后来土浦梁太郎告诉月森莲的。

那天土浦梁太郎气势汹汹地在他家门外把他给狠狠骂了一通。

月森莲脑袋是懵的，他只是以为日野香穗子练琴练到很晚，却没想到那个女孩每天在通宵练习！

要是知道她那么拼命，月森莲肯定会上去阻止她这肆意任性伤害自己的行为。

自己还是没有那么了解她。

对此，他感到自责不已。

“你知道她那么拼命的练琴是为了什么？”土浦梁太郎质问他道。

月森莲茫然地看着对方，只在土浦梁太郎的眼中看到了愤怒和不甘。

“因为她看了你的音乐会！你……”土浦梁太郎欲言又止，愤愤地转过头去。

因为她看了我的音乐会？

所以她开始拼命的练琴？

这是……什么意思？

“喂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？”月森莲问，他是真的不明白。

土浦梁太郎满脸的恨铁不成钢，冲他吼道：“你都和维也纳乐团一起演出了，让她怎么甘愿只在星奏这小小的音乐厅里？”

月森莲震惊了。

原来日野香穗子那么不要命的练习是为了……赶上自己？

“而你呢？要回来演出了却一声招呼都不打……”

不是，我有送过她演出票，可她没来……等等，那天日野香穗子来听他的演出了，只不过是没用他送的票，而是自己买的票？

“这几天对她不闻不问，自个优哉游哉地到处闲逛，就没想过去看看她？”

我……天天有在听她拉琴，只是不想打扰她而已。

“六年了，你连个短讯，或者电话都没有来过，你明明知道她是因为你……”话到一半，土浦梁太郎咬住了话头，握紧拳头，绷直了身体。

“她在哪家医院？”月森莲问。

“今天早上就出院了。”土浦梁太郎鼻子里喷着气，特别不满。

月森莲拔腿就走，土浦梁太郎却叫住了她：“刚回家睡下，我劝你不要现在去打扰她。”

月森莲停住了脚步，回头问：“严重吗？”

土浦梁太郎露出了讥讽的笑容，仿佛在说“你才想到问这个？”

“医生说睡一天就没事了，主要是过劳、营养失衡。”

土浦梁太郎朝他走来，这个男人从高中时候开始就又高又壮的，月森莲在他面前显得格外的纤瘦。

“喂，”他粗粗的嗓子叫了声，“你到底什么想法？”

月森莲一愣，没反应过来土浦梁太郎的意思。

“日野。你到底对她……怎么想的？”土浦梁太郎的脸微微泛红，眼神也羞涩地往边上闪开。

而听了这话的月森莲也是面颊发烫，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。

“直话直说了，我觉得你不能给她幸福。”说这话的土浦梁太郎比刚刚那句问话的底气要足，“一个可以六年没有任何联系的人，我是不会把日野交给他的。”

“你……”月森莲被刺中了要害，想反驳却无语反驳。

“如果你没有那个意思，不要再给她希望。她不稀罕你每年的明信片，要走就走得果断点。”

月森莲绕过土浦梁太郎，一个人走回了家。

土浦梁太郎的话却在他脑中萦绕，让他深刻反思起了这六年来自己的行为。

在他的世界中，她一天都没有离开过。他天真地以为她也是一样的，问候不用多，思念自在心中。

可原来这些对她而言都是肥皂泡泡一样的希望，反而成为了她痛苦的来源？

那么，放弃吗？

心里一个大大的“No”，最后一次，月森莲决定确认清楚日野香穗子内心的想法，只要她说一个“不”，他就绝对不会再去打扰她。

嗯，就在这个圣诞夜吧。

 

圣诞夜那日，月森莲早早地就到了星奏大饭店二楼的宴会厅，他一直站在大门的不远处，确认着进门的人中是否有日野香穗子的身影。

在等待了十分钟后，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令他心动的身影。

他原本以为大病初愈的她可能不会来，没想到等待还是值得的。

只不过，就在他想要上前打招呼的那刻，他注意到日野香穗子身边还有一个人。

比女孩高出半个头，浅黄色的卷发、精致而秀气的面庞，总觉得在很眼熟。

日野香穗子自然地挽着男生的手臂，男生脚步很慢，时不时低头去看她，眼神温柔而眷恋。

他是谁？

月森莲在记忆库中搜索了半天，终于想起来了！

志水桂一。

比他们小一届的大提琴手。

竟然长那么高了？

这么一看，他懒懒的动作、呆呆的模样，确实就是当年那个小男生。

月森莲记得日野香穗子和他说过，志水桂一现在是在星奏音乐学院的作曲专业念硕士，这个活动就是星奏音乐学院主办的，志水桂一的出席一点都不奇怪。只是他为什么会和日野香穗子一起出现？只是凑巧吗？

月森莲一直就想等日野香穗子落单的时候上前找她，可志水桂一如粘在了她身边一般，两人交谈时相敬如宾却彼此欣赏，又是与土浦梁太郎在一起时完全不同的感觉。月森莲才发现自己对于日野香穗子了解得太少了，他眼中只有那个热爱小提琴的她，对于生活中她的模样是如此陌生。

现在了解，还来得及吗？

志水桂一低头与日野香穗子说了几句话，两人一起往舞台那边走去。

月森莲才注意到舞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在cue自由表演的流程了。

当主持人问到有谁愿意第一个登台演出时，志水桂一拉起了日野香穗子的手。

主持人问： “你们是什么关系？”

志水桂一轻轻说：“前辈是我最喜欢的人。”

在全场的起哄声中日野香穗子尴尬地解释道：“他是我学弟。”

“嗯，前辈是我最喜欢的学姐。”

“喜欢”两连击，把现场的气愤炒到最高。

月森莲心里很不是滋味，拿着酒杯的手不自禁地颤抖起来。

“咦？这不是月森吗？”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。

月森莲回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容，好像是他的高中同学，一个班的，名字……不太记得了。

“你回来了？”对方一脸的兴奋。

“嗯。”月森莲应了声。

“哇，什么时候回来的？维也纳的学习结束了？”对方倒像是见着旧友那般热情。

月森莲客气地回道：“月初回来的，年后还要再走。”

“呜哇，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啊，举手投足都是气质。”那人感叹道，望着台上说，“他们俩是你当时音乐比赛的伙伴吧？我记得可清楚了，我们那届音乐比赛，简直神仙打架。连普通班的人都个个是高手。”

月森莲沉默着，志水桂一和日野香穗子演奏的曲目是德沃夏克的《幽默曲》，轻松诙谐的音符慢慢转入忧伤婉转的情绪，大提琴与小提琴交相呼应，如泣如诉，很动听。

她比以前进步太多了。

“话说，他俩什么关系啊？你知道不？我记得当时日野应该和土浦在一起吧？都是普通班的，平时形影不离的。”

？！

“三年级的火原前辈好像也喜欢日野，我在公园见到过他俩一起，气氛可好了。”

？！

“对对，柚木前辈对日野的感觉也很不一样，他对应援团那些女生笑得可假了，只有对日野的态度不一样。”

？！

“不过志水……这我当年倒是没看出来。没想到竟是这种结局吗？”

“咳咳。”月森莲听不下去了。

那人笑道：“我差点整忘了，你那会一心只有小提琴，哪儿会注意这些事。哈哈，别介意。现在那么瞧着，日野和志水也挺般配的，只差一岁，正合适。”

“咳咳！”

“哎哟，酒喝完了不？我给你拿瓶新的去。”

耳边终于清净了。

月森莲赶紧逃离了这个地方，换了个离舞台更近的地方。

台上的演奏渐入佳境，他心中却升起一丝丝酸意。

与日野香穗子一起过纪念日的是土浦梁太郎。

与日野香穗子一起上台演出的是志水桂一。

在她累倒时照顾她的又不知道是哪个谁。

和他月森莲一点关系都没有。

自己以前是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事的，为什么这次回来就在意得不得了？

演出结束后，台下响起了“在一起”的呼声，日野香穗子火速下了台，不知踪影。

月森莲也悻悻地想要退后，才转身，迎面撞来一个人。

“对不起。”

声音很熟。

“月……森……”

日野？！她怎么在这里？

“你怎么在这儿？”女孩先于他发出惊呼。

这么说来，日野香穗子其实并不知道他今天会来这儿。

月森莲伸手扶住快要跌倒的日野香穗子，防止她再撞上其他人。

就在他想要问候些什么的时候，日野香穗子为难地说：“那个……我有点事要……”

她想要逃跑。

月森莲从日野香穗子的脸上读到了这句潜台词。

她不想见到我。

心被刺痛了一下下。

然后，日野香穗子转头就要离开，月森莲却用力把她一拉，拽到自己的身边。因为他们的后方服务生正端着满是酒杯的托盘朝这儿走来。

女孩的脑袋紧紧贴在了他的胸膛，热乎乎、软乎乎、香喷喷的感觉，让月森莲的心跳急速攀升。

他好害怕被日野香穗子听到自己异常的心跳，但他也不愿就那么放开她，回到陌生的距离。

直到女孩自己主动离开，退后，与他拉开一米远的距离，深深鞠了一躬。

“对，对不起！”

月森莲的心里刹时空落落的。

他轻轻咳了一声，想掩盖住自己过于明显的失落。

日野香穗子又道：“我，那个，真的有事！”

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地逃开了。

他依然什么都没能说出口，又一次让她从自己的身旁溜走。

没过一会，台上响起了熟悉的小提琴声。

日野香穗子。

月森莲一听就认出来了，她又上台了？这次是独奏。

《恰空舞曲》。

技巧很娴熟，节奏和强弱把握得十分完美。

可是为什么？

缺了很重要的东西。

那个只属于日野香穗子的东西。

在刚刚的合奏中还有的，特别温暖的力量，不见了。

这就是在困扰着她的问题吗？

冥冥中，月森莲似乎知道自己该怎么做。

他在人群的最后，取出自己的小提琴，轻轻搁在肩膀上。

不用思考太多，有个声音把演奏曲目悄悄告诉了他。

《圣母颂》响起的第一个音，月森莲忽然有一种潸然泪下的冲动。

这个旋律他自己都好久好久没有触碰了，这些年拉过太多太多曲目，宏大的、婉转的、清冽的、忧伤的，但如《圣母颂》那般温暖的旋律却不知何时被遗忘了。

他的琴声回荡在整个大厅中，身边的嘈杂声仿若被按了静音键，前面的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道，这条道的彼端是那个红发女孩。

月森莲轻轻地望了她一眼，看到了她脸上的惊愕，唇角的弧度已经不受他自己的控制。

第二架小提琴的声音如约而至。

时光仿佛回到了高二合宿的那天晚上。

月森莲在二楼的阳台迎风演奏，日野香穗子在阳台底下轻轻托着。

风把两个琴声连接在了一处，合出最动听、最迷人、最和谐的音乐。

是他们两个人的《圣母颂》，是他们两个人的音乐起点。

月森莲一直凝望着日野香穗子，合奏中他再次感受到了她飞一般的进步，和声的自由度比以前更高也更准确了。

一个段落结束，他们很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，日野香穗子回到了主旋律，月森莲放下琴，大步往舞台上走去，与他心上的人儿汇合。

这是一场堪比正式演出的合奏，全场的人都放下了正在做的事、正在谈的话，被他们的音乐吸引而去。

而他们俩的眼中只望到彼此，在音符与音符的交错应和间，一种莫名的情愫涌动其中。

不需要任何语言，此刻，唯音乐足矣。

最后一个音袅袅环绕，月森莲十分激动，又万分喜悦。

在这一曲合奏中，他终于确认了，日野香穗子没有变，还是和当初一样温柔、温暖、坚定而有力量。

如果是这样……

“日野。”他在台上轻轻唤着她。

日野香穗子早已泪眼朦胧。

月森莲抬起手，轻轻环住她的肩膀，令他意外的是，女孩偏过头，把整张脸埋入了他的肩膀，轻微地抽泣起来。

他柔柔地笑着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。

怀中的女孩让人如此怜爱，不想松开，这次一定不能再让她溜走。

 

众目睽睽之下，月森莲牵着日野香穗子的手，离开了这一片纷扰之地。

他选择了大饭店顶楼的观景台，这个时间这里没有人，谈心的最佳之处。

今天的夜色非常好，蓝色的天空中明月高照、万里无云。

双双在沙发上并肩坐下后，月森莲轻声问：“你在急什么？”

日野香穗子擦掉泪水，低着头不作声。

“进步是每天练习累积的成果。”月森莲说，“欲速则不达。”

日野香穗子一惊，“啊”的叫着抬起头来，“是你吗？”

她果然不知道……

月森莲算是败给自己了，当初留什么纸条？留了纸条怎么还能忘记署名？

女孩问完这句话后红着脸低下头去，一声不发。

月森莲轻轻的“嗯”了声。

晌久之后，日野香穗子问：“我很……逊吧？” 

“为什么？练习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。”月森莲很讶异，她竟然会有这种想法！

“可是再怎么练，也没办法像你一样。”

“为什么要像我一样？”月森莲更加不解，在日野香穗子的心中他到底是什么？

他很认真地注视着身边的女孩，告诉她：“日野，我说过，你的琴声中有一种特殊的力量，我……很喜欢。”

“喜欢”二字被羞涩吞去了音量。

日野香穗子靠在椅背上，依旧低着头，轻轻地说：“维也纳很远啊，我们就像是去了两个世界。你知道吗，我觉得我们越来越远，然后再也不会见面，像这样交谈。你的音乐，和我的音乐，已经不是一个东西了。”

月森莲十分不解：“音乐为什么还分这个和那个？只要我们还喜欢音乐，就永远被它连接着。它……”

日野香穗子偏过头来，月森莲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。

他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，虽然嘴上说着只要有音乐，但这次回来看到的、感受到的一切都让他深切明白了，距离对他们而言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。一旦从对方的生活中消失，那么情感也会无所维系。

他想要走进她的生活。

他想要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。

“日野，”月森莲坐起身，无比认真地望进日野香穗子的眼中，轻缓又郑重地问道，“你愿意和我一起吗？”

日野香穗子愣住了。

“你愿意和我一起，去维也纳。”

月森莲又说了一遍，这次更加的坚定。

日野香穗子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。

“如果你不想停留于此，如果你想要进步得更快，如果……”你想和我在一起，“你应该跟我走。”

这是他难得的霸道，虽然核心那句话没勇气说出口。

“我……”日野香穗子犹豫了。

看着犹豫不决的她，月森莲的心中如万千蚂蚁爬过般焦灼。

不行，还是要告诉她自己的心意，借着这个迷人的夜色。

“日野，抬起头。”

月森莲开口唤她，声音却好像不是自己的。

但，顾不上那么多了。

迎着女孩抬起的面颊，他低头把自己的唇压了上去。

女孩没有任何挣扎，甚至是张着眼睛看着他的亲吻。

这让月森莲感到羞耻，很快就结束了亲密接触，局促地转过脸去。

“月……月森君？”

日野香穗子明显的动摇和彷徨。

“就，就是这样。”依然不好意思去看她，害怕她的责问和生气，但都到这儿了，该说的话必须说出口，“我想要你，来。”

“月森君？”

她怎么还没有听懂？

月森莲有些恼火，忍不住转头，却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。

日野香穗子的眼神清澈如水，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愤怒与责怪。

这让月森莲稍稍安心了下。

他在日野香穗子的瞳仁中看到了面色通红的自己，但这双眼睛却仿若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，靠近，更加的靠近。

今天晚上真的很有魔力。

四片唇瓣再次贴合在了一起，这一次是双方的索求与交融。

他们都把自己沉浸在了这个吻中，六年的相思终于有了释放的机会。

日野香穗子用手环住月森莲的背，紧紧抱住了他。

月森莲轻轻问：“回答？”

日野香穗子说：“如果有机会，我当然愿意。”

月森莲露出了笑容：“新年音乐会，我会带着我老师去听。”

日野香穗子惊得一把推开月森莲：“真假的？”

“真的。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，然后就看你的表现了。”

日野香穗子欣喜得一跃而起：“那还等什么？我要回去练习了。”

“喂！”月森莲叫住她，露出担忧的神情。

日野香穗子冲他笑了笑：“欲速则不达，放心，我会注意分寸的。”

她像一只小鹿一蹦一跳地离开了观景台，而这次月森莲不再失落，因为他知道这只小鹿终有一天会再次奔回自己身边，永远不会再离开了。

 

——月森篇FIN——

接下来会有一篇后日谈（最后总得好好地撒一把糖），就完结这个系列。